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副刊编辑杂忆

1999-09-29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陈诏 我有话说

本世纪50年代初,我投身报业,在新闻日报担任《人民广场》副刊编辑。到1997年5月,在解放日报《朝花》副刊的编辑岗位上退休回家。其间40余年的甜酸苦辣的前尘往事,不堪一一细说。然而我参加新闻工作,以副刊编辑始,以副刊编辑终,真可以说与副刊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
副刊需要众多作家、艺术家、学者、名流的支持。副刊编辑的主要职责之一,就是竭诚为他们服务,把他们的好稿组织到版面上来。50年代中期,“双百”方针贯彻时,我作为一名初出茅庐的副刊编辑,勤于走访,开始拜识巴金、靳以、傅雷、以群、罗荪、唐?、周瘦鹃、张恨水、魏金枝、熊佛西、梅兰芳、吴湖帆、刘海粟等一大批名家,虽然接触时间不长,但得益非浅,受惠无穷。80年代以后,我与当代作家联系较多,时间也较长,虽然谈不上有什么深交,但毕竟通过稿件这一媒介与他们建立起感情,掌握到他们的某些个性和特点。现把点滴回忆记述于后,以供副刊编辑们参考。

钱钟书坚拒稿酬

钱钟书先生淡泊名利,世所共知。他不喜欢别人宣传他,称赞他;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不贪财,而是对有些正当的收入,应得的报酬也淡然处之,甚至坚拒不纳。

90年代初,我怀着孺慕之情,与他通信联系,恳求他惠赐稿件,但惜墨如金的钱先生一直未肯应允。后来经再三祈求,终于感动“上帝”,他寄来一首手录的旧体诗《陈百庸属题出峡诗画册》,使我欣喜若狂,并刊于1990年5月8日解放日报《朝花》副刊上。按理说,钱先生以诗稿手迹见赐,已是莫大的面子,报社奉上稿酬,是天经地义的事情。谁知他在信中言明:“万弗寄酬,跋涉赴邮局,拙诗不值得也。”我想,钱先生高龄,身体又不好,去一次邮局领取微薄的稿费也费时费劲,于是想送他一盒高级印泥以抵稿酬之数。但钱先生回信又说:“稿费万不敢领。印泥敝处已有四盒,更请勿费心费事,戋戋之数,即以充贵社福利基金已尾数,何如?此纸可充弟收据之用也。”最后,我只得买了一方冻石,请钱君?先生刻了一方“钱钟书”三字的印章,亲自赴京送给钱先生,才蒙钱先生哂纳。从这件小事中,可以看出钱先生确是“姓钱不爱钱”到极点了。

稿费是撰稿人的劳动所得,也是衡量稿件质量的一把标尺。所以有些作家对稿费比较重视,比较计较。有些作家还认为,稿费偏低,不是为了几个钱,而是说明报社不重视他的精神劳动,不承认他的社会地位,缺乏品牌意识,因而副刊编辑应当慎重对待作者的稿费问题。但像钱钟书先生那样一再拒收稿费,却是极罕见的。

萧乾有信必复

萧乾先生早年从事新闻工作,先后主编过天津、上海、香港三地的大公报《文艺》副刊达七年之久,所以他经常自称为“文学保姆”,还在解放日报《朝花》副刊发表长文,畅谈七年编辑文艺副刊的甘苦。萧老认为:“编报纸副刊基本上是个服务性行业,正如这种行业所要求的,必须亲切和蔼,有眼力劲儿,手脚麻利,还得笃实可靠”,其服务范围,包括组稿、编稿、改稿、发排、校对、通读清样,同作者读者联系,以及奉寄报纸和稿酬等等。其中最重要的是“勤于写信”,这是他身体力行长期保持的一条主要经验。

我与他在90年代初相识。此后六七年中,他给我写来的信有三十余封之多。每次我写信给他,没几天就可以收到他的回信,真是做到有信必复。但字迹潦草,几难辨认,盖萧老勤奋过人,高强度工作,而平时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极讲究效率和速度,所有信件都是在百忙中仓促写成的,他给我的一封最短的信,只有二十几个字,很像一份电报。但有信总比没信好,所以我们之间始终是气息相通的,从来没有隔阂之感。现在萧老也溘然逝世了,前辈风范,令人缅怀不已。

张中行不准编辑删改文稿

1994年春,我去北京组稿。市场报副刊编辑、青年作家伍立杨来访,谈及作家个性和编辑甘苦。他告诉我:张中行先生的稿子一字不能改动,连标点符号也锱铢必较。我当时未予重视,唯唯而已。后来,张老先生寄来稿件,果然发现上端有“请勿删改”的附语,又在信中强调说:“此稿如尚可用,以不删削为幸!”可见先生对删改问题之重视程度,当然,先生的文章字斟句酌,一笔不苟,是毋劳编辑改动的。但是“智者千虑,必有一失”。有一次,他在一篇短文中,把“荧屏”写成“萤屏”,这显然是他的笔误,由于我过于信赖他,竟未发觉。幸亏他及时来信订正,才没有把这一错字成为漏网之鱼见诸报端。

要求编辑不删改,说明作者对自己的稿件充满自信,有“文责自负”之概,这当然是好事情。但有些作家,如周而复、于伶、荒煤等,却又非常尊重编辑的劳动,以致来信殷殷嘱咐:“文章长了一点,反正你们编辑有经验,可稍加删减”;“写得仓促,文字有不当之处,请加斧正”。这种谦虚态度,又不得不使我慎重对待,费时费劲一字一句地认真处理。我记得有一次某老作家在文章中引用清代诗人赵翼的名句:“江山代有才人出,各领风骚数百年。”也许他记错了,竟把“数百年”写成“数十年”,我就断然把它改正。文章刊出后,老作家来信承认自己有误笔,并对我表示感谢,从而说明编辑审稿,作为一道工序,还是有作用的,是必不可少的。

周作人一稿三投

周作人在抗战期间投敌出任伪职,是他一生中无法洗刷的一大污点。但谁能想到,在50年代中期,在“双百”方针的催发下各报纷纷恢复传统副刊之时,他居然又红火了一阵子。据说,最初是人民日报副刊,经胡乔木同意,约周作人写稿。接着,各大报闻讯也趋之若鹜,使周作人文章成为副刊的大热门。不过,文章都署“遐寿”、“启明”、“十堂”等笔名,一般读者是不了解的。当时,我在新闻日报编《人民广场》副刊,正苦于无缘结识周作人。有一天,邓云乡兄偶然说起:周作人是他的老师,至今还有书信往来,我一听高兴极了,就请邓云乡兄代为约稿。果然,不多久,周作人寄来两篇署名“长年”的随笔短文,其中一篇的题目是“节气与阴历”,主要观点认为:阴历根据月亮圆缺计算,而二十四节气是说气候的冷暖,应与太阳日照有关,因此应以《二十四节气农事歌》中所说:“公历节气真好算,一月两节不改变,上半年来五、廿一,下半年来七、廿三”来推算阳历节气,最为简便。这个意见是很符合科学原理的。

这两篇文章都在1957年8月份刊诸报端。我寄去报纸,汇上稿费,周作人来信表示感谢。但后来发现,早在1957年3月7日,周作人以“农历与渔历”为题,曾在工人日报刊登过内容基本相同,文字略有出入的文章。到1963年9月,他又在香港新晚报上写了一篇文字稍稍改动的《农历与渔历》,足见他以同一内容,几经修改,分作三次发表,或者说,是一稿三投,蒙了包括我在内的好多读者和副刊编辑。

谁都知道,一稿多投,是撰稿者的大忌。过去出版单位发现有此情况就要扣发稿费,甚至要公开批评。但在改革开放以后,这一禁令已逐渐松弛,据我所知,有些老作家的有些稿件,都事先言明,此稿同时寄给台、港报纸,望大陆报纸谅解。盖老作家年事已高,作品的产量有限,为了增加他们的经济收益及应付各方面的索稿,他们一稿多投,得到副刊编辑们的认可和谅解。现在,一稿多投的情况越来越普遍了。

(摘自1999年8月26日《文学报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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